新华社:中国家长对电竞反感 源于忧患意识太强11月3日,iG战队代表LPL首夺英雄联盟世界赛冠军,游戏圈炸了;再往前,中国选手在亚运会电竞表演赛上披金戴银,玩家们热血沸腾。中国电竞的每一个重量级胜利都会引发年轻人的狂欢。
当他们齐刷刷欢呼青春与梦想的时候,在更广泛的人群中,是赢得了理解和尊重,还是加重了警惕和忧虑?
今年夏天,新华社记者采访了前世界冠军、现职业选手、行业从业者、爱打游戏的少年和焦虑的家长,以及体育界和社会学专家,不站不黑,在尊重每一个个体的基础上尝试去解析这个时代课题。
我们采访的三位专家(知名体育学者易剑东、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副教授李丁、北京体育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洪建平)围绕电竞和体育、电竞和电子游戏、电子游戏风靡的社会文化背景、代际矛盾、宅文化、企业责任、行业管理等问题分享了看法,其中不乏尖锐和深刻的观点。视频容量有限,我们把他们的核心观点整理如下。
易剑东(以下简称易):把它放在体育里面,我是不认同的。电竞跟体育最大的两个差别,首先,电竞只是简单的人的手脑协调,它不是对人的身体、技术、技巧、能力、体能的一种检验和准备,一种较量。第二,它的评判依据不是人的技术、能力、体能在这个过程中表现的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体育一定要强化体能,展现人的身体素质、技巧和能量,并且把这个作为衡量的主要依据。而长期从事电竞运动的人,手指会容易僵,肩颈会得病,甚至也会引起内脏、心血管很多毛病,这方面国外内都有很多研究成果可以证明。所以我认为如果电竞也是体育,那体育基本就没边界了。
易:奥运会是青年人的聚会,但是它一定是倡导积极的、健康的生活方式。全人类目前青少年运动不足,这是通病,如果国际奥委会不去纠偏,反而为了一部分青少年而去迎合它,那就是与它本身的价值观背道而驰的。如果国际奥委会过早地接纳电竞进入奥运会,我认为恰恰会是它自己的末日。
易:其实任何一项运动,包括电子竞技,游戏体育,包括我们传统的体育都面临着一个社会的文化因素,这里面实际上是要制衡,现在中国最大的问题是不平衡。政府、商业、媒体、学者,在经济、社会、文化各个层面都应该有不同的声音,大家来真正认识和看清它背后的因素。中国现在没有形成一个比较完整的,或者说比较平衡的电子竞技或电子游戏发展的一个社会环境,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需要听到更多对电子竞技的弊端、不足、缺陷的一些反思。但我们的目的不是消灭它,而是希望它有序地健康地发展。它确实可以说是一种历史发展的潮流,在很多方面有积极价值和意义。但是世界上不存在任何一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东西,而在于我们在什么阶段形成对它的有效的、合理的利用leyucom乐鱼官网。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并不是一个电竞的反对者,而是希望理性地思考。我说要批判,在学术上批判这个词也是一个中性词。
易:有利的一方面,举例说,可以通过游戏化的方式让员工和领导关系更好,甚至可以通过海量的游戏模式让更多的人给企业出创意。甚至在军事、科技、医药等等很多方面都可以通过游戏化方式产生许多积极性的意见和建议。美国人已经在最近五到十年有大量游戏化思维、游戏化模式应用到社会几乎所有领域当中,这种方式能够激励人、团结人、培养人,甚至为企业赢得更多创新、创意。
我觉得我们社会现在对电子竞技的认识确实是存在两种很极端的情况,一种是认为它是洪水猛兽,它让孩子沉迷其中,耽误学习,脱离现实社会,损伤身体,还有一种认为它是一个产业,这么多人都愿意看,愿意参加比赛,它可以挣钱。而没有想到它已经成为一种不可逆转的界面,这种不可逆转的界面背后的游戏化思维是我们社会实际上不可忽视的一个机会,能促进我们社会更好地转型,促进我们各个行业产生新的发展模式。
易:第一个最大的问题,中国社会青少年的体育状况并不理想,包括体质健康状况、体育活动的开展状况,以及疾病的状况,已经到了威胁国防安全的地步。我们一直在努力提高青少年身体素质,这个时候我们大力去扶持电竞,就完全抵消了我们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点推广体育运动的成果。这是我目前感到最悲哀也是最忧心的事情。
第二个问题,美国、日本、韩国虽然也在推电竞,甚至很鼓励,但他们跟我们最大的一个区别就是他们的体育传统和体育条件足够好,中国太多的孩子没有接受过体育运动的熏陶,用最通俗的话说都没有尝过体育运动锻炼和成就的快感,就立马被电竞给俘虏了。
易:中国的电竞文化现在最缺位的有三个东西,第一是通过电竞去完善社会生活的领域,而不是就电竞谈电竞;第二,中国的电竞本身应该跟人的健康结合起来;第三就是一定要允许它的对立面出现,资本要有足够的宽容度,应该允许声音出现。
易:从国家层面,我觉得第一应该鼓励对电子竞技的科学研究和宣传,尤其是对它的缺陷、弊端、不足的宣传,应该设立相关的研究机构和课题资助,除了政府层面,有远见的企业也应该做这个事情;第二,我觉得目前应该对电子竞技产业征收更高的税;第三,应该适当限制它的范围,比如说不应该允许学校都去设战队;第四,现在很多地方还在搞电竞小镇,这种行为应该有所规制,而不是放任自流。
易剑东老师的更多看法参看他9月19日发表在“体育商学”微信公众号上的《中国电子竞技十大问题辨识》
据统计,去年关注英雄联盟总决赛的人数在全球达到了4-5亿。目前中国关注电竞、玩电子游戏的人群结构是怎样的?
李丁(以下简称李):可以简单概括几个特征。第一是,年轻人多,90后、00后多。如果用一个具体的数字,应该是18岁-35岁之间的占多,而且90%以上都是男性。但是,随着像王者荣耀这样的游戏,相对比较简化的,尤其是移动游戏的流行,可以看到女生们关注电竞、打游戏的越来越多了。这是一个趋势。另一个特点是,二三线城市占比比较高。数据显示,大概60%的电竞关注者和游戏关注者来自二三线城市,一线城市和农村加起来大概占40%左右。
李:总体上,社会学认为,游戏,尤其是群体性的游戏,是少年儿童学习社会规范,学习怎么跟人打交道,学习情感表达,学习情感控制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途径。从这个意义上讲,游戏是人的天性。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社会因素。可以分为下面几种:
第二,它的流行和社会环境有关系。我们的小孩回到社区里就没有地方玩。在家长看来,除了学校,家里面是安全的,外边是一个不信任的世界,市区里面也没有足够的公共空间。当我们的家长无法提供高质量的陪伴和引导的时候,小孩子很容易就被电子游戏所吸引了。
中国社会正在迅速城市化、城镇化,从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转型。未来建构一种什么样的市民生活,其实我们的老百姓、研究者,甚至政府,都还没有想好。中国传统上就有宅文化,如果未来公共生活空间不改善,那么我们的宅文化是会发展的。
第三,和游戏的设计者有很大关系。你玩的游戏可能是世界上最顶尖的科学家或者是科学团队,最雄厚的资本支持下,经过团队协作做出来的。他们对于玩家心理的把握可能确实是很深入的。
李:中国家庭的忧患意识非常强。中国的孩子从小就被卷入了一场大人的游戏,一种保持自己的社会地位或者进行社会阶梯爬升的一种成年人的游戏。他们那种不带目的性的,真正发展自己的朋友关系,发掘自己兴趣爱好、内心世界的游戏,反而比较少,多数孩子过的是理性节制的接近于成年人的生活。应该看到游戏对于人的发展的重要性,作为家长来说,我觉得应该保持一种开放和学习的态度。道格拉斯-亚当斯说,人们通常会认为自己15岁到35岁间遇到的发明是潮流,而太晚和太早遇到的要么是过于老气,要么就是世界败坏的象征。
现在的年轻人生来就是互联网原住民。我们应该从他们的成长环境的角度去理解他们的生活,再来看待游戏对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而不应该站在一个成年人自上而下的、俯视的、训斥的角度去理解。
代际矛盾在社会剧烈变革的时候更加明显。这确实给80后、90后的父母提出了更大的挑战,对50后、60后甚至40后的爷爷奶奶提出了很大的挑战。但是不能说,这个世界在进步,你的儿子孙子在进步,然后我们躺在自己舒服的位置不做任何改变,而单纯去指责这个年轻人。因为他以后要面对的生活,你可能不需要面对。
现在我们确实发现每个家庭都很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现在我们更多想到的是个人化的、家庭化的解决方式。但我们的生活模式已经和传统完全不一样了,未来需要非常积极地去建构一种新的市民生活、新的公共性,来降低我们培养后代的成本。
李:首先,我们社会科学家应该告诉大家,这些游戏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包括政策的、资本的推动;也告诉玩家,这个游戏是怎么设计出来的,它怎么就讨好了你的最底层的;你如果不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这个社会当中的位置,自己在游戏当中的角色,那你可能真的迷失掉,成为资本赚钱的一个工具。但是前提条件是,游戏还是要去污名化。
其次,在企业层面,我们需要强调一种更高尚的产品哲学。中国的互联网产业发展非常快,但是比较一下中国的互联网产品和西方的互联网产品你就会看到,在品质上、在法律和道德的规范性上,我们还有所不足。未来能不能改变,往什么样的方向改变,需要政府、家庭、社会、学者、媒体一起来关注,把我们的互联网产品往一种健康的方向上去引导。
电竞进大学进课堂我觉得是应该做的。如果中国有几亿人都在玩游戏,而我们对此没有任何研究,国家对它没有了解,它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我们要在一个更大的体系内来研究电竞到底是怎么发展的。如果更细一点,一个游戏应该怎么样来设计,甚至要探讨里面的道德和伦理问题。中国需要有人去把这样一个产业研究透。
第三,作为监管部门,或者说作为公共利益的维护者,政府应该对于这样新的发展趋势、历史的潮流有很好的洞察力,并且摆正自己在其中的位置。考虑这样一个系统的发展,以及这样一个系统发展对于整个系统的影响,并且积极介入。而代表谁的利益,用什么样的方式去介入,需要有一个更合适的机制去讨论。
洪建平(以下简称洪):关于电子竞技和体育的关系一直存在争议,但是这里面还有一个隐含的、大家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就是什么是体育的问题。哪怕是在体育学术界内部,关于体育和竞技的关系都有很长时间的争论。我觉得这个争论的核心是两个关键词的概念,可能它就不是一个非常确定的概念,本身就在讨论和演化过程中。
传统的竞技跟电子竞技也是有一些很重要的区别,电子竞技可能更容易沉迷,因为它可能对于周围环境的要求跟传统竞技是不太一样的,它比较容易进行,包括传统的竞技和电子竞技对身体的伤害可能也不一样。
洪:关于电子竞技和电子游戏的关系我想有两个角度,第一,其实电子竞技的载体还是电子游戏,关键的一个区别就是,同样是对战游戏,普通人玩电子游戏我们可能不会管它叫电子竞技,高水平的精英玩家玩的才是。他们玩的时候才会有观赏性,才会有经济影响力、社会影响力,所以我认为区分可能是玩家的水平层次。第二,是不是说所有的电子游戏项目都会适合进入到电子竞技层面?就看我们现在的那些遴选会发现,比如RPG游戏肯定不会进入里面,所以电子竞技它会选择一部分有对抗性的游戏。
洪:我的研究里面发现,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电子游戏开始进入中国到九十年代之前,这段时间政府其实对电子游戏态度非常宽容,它觉得这个东西是一种代表了西方的先进的现代化的生产娱乐方式,然后对于青少年来说是学习电脑技术的一个非常好的载体。但是从八十年代末往后,社会风气发生变化了,我们就发现像一些主流媒体开始关注到电子游戏对于青少年的一些负面影响。从1989年到2008年总体来说,社会对于电子游戏的态度比较严厉,认为它对青少年成长不利,对社会风气也不利。但是在2008年之后,我们就发现政府的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人们发现电子游戏像电影、电视产业一样,可能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提振经济的文化产业。
我觉得总结起来政府应该对它有一个更全面的客观的认识,这个东西它既没有那么坏,但是它可能也没有那么理想。我们既要能够吸取它对社会有益的一面,也要能够去掉它对社会有害的一面,不应该一刀切。
洪:我认为这跟整个社会环境有关系,包括整体经济状况。有的时候可能电子游戏它是其他原因的一个结果,但是有时候我们会把它当作原因,这是我们看电子游戏社会影响的时候可能需要警惕的一点,可能有更宏观的社会因素造成这个现象。比如说这个社会有没有给他们提供这种自我实现的空间和环境,那么我们中国现在也存在这种情况,就是社会环境对年轻人来说并不是很友好。
北京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陈江老师就认为,电子游戏是人类史上到目前为止能够最廉价地、量产地、持续地生产逼真的快乐的一种娱乐方式。从这个意义上我觉得电子游戏的社会角色就更复杂。
洪:电子竞技要为自己构建一个具有合法性的未来,一定要走的一条道路,就是不能让大家对电子竞技的看法永远停留在沉迷,让人上瘾,“电子海洛因”这个形象上。如果要改变这种社会形象,就一定要做一些正能量的,对这个社会有建设性的事。
其实电子游戏也是一种社会交往形式,通过玩游戏人们能够互相联络感情。大家都玩,大家就会有很多的话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也是形成社会共同体的一个很重要的载体。它跟传统的社交方式,比如说我跟学生打乒乓球、打网球相比,最重要的好处就是它依赖的条件更简单。
六、由于电竞和厂商的关系,其背后最根本的动力就是利润的动力,将来电竞会不会产生一个像国际奥委会的机构?由它来推动比较有社会责任感的一些操作?
洪:现在确实厂商主导,这对它有很多不利影响,其中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信息公开的问题。比如说游戏的设计者是最清楚里面的一些诀窍,介于BUG和开发商知道的内部代码之间的这种灰色地带,这种信息可能会影响游戏的公平程度。我觉得游戏厂商主导很难解决这个问题,不解决这个问题的话,它就很难做到像我们认为传统体育相对来说的那种公平。
今年有新闻是国际奥委会请这些厂商和组织一起来探讨,也许未来他们能探讨出一个更公平的环境。我是觉得第三方的机构对项目的推广很重要。